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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小離家老大回,鄉音無改鬢毛催。
賀知章不知是不是預見了我爹六十年後返鄉的情景,竟寫出如此傳神的《回鄉偶書》。

爹爹十六歲的時候離開大陸,跟奶奶告別的時候,他說,你不要難過,我不難過,我很快會回來。

這一個很快,竟是六十年,奶奶當然也沒等到他。

六十年來,隔著海峽和人心,我們對親戚的概念是片片斷斷的,只知道小時候要透過美國轉信到大陸,壓歲錢要寄過去。大了以後,信可以直通了,卻看到爹接到家書後,坐在沒開燈的客廳中暗自垂淚。

這一趟回去之前,我其實不太知道,該是什麼心情。

到了汕頭機場,由於行李不見了,我們是最後出關的人。機場不大,門口有二三十人在等著。我試圖想找一個寫了我名字的招人牌,結果那二三十人竟齊呼我的名字,還有「三舅公」、「三舅媽」的聲音此起彼落。這群人竟然全是來接我們的,瞠目結舌part1。

這還不是全部的人,我們到飯店之後,又出現了好多姑姑姑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姐夫妹夫……,車隊大陣仗的進出接人,總統出訪也不過如此了。我沒辦法記住所有的人,先從長輩記起總不會錯。

三姑和爹年紀相差最少,小時候常被爹帶著幹壞事。爹做過的調皮事對身為牧師的爺爺來說,簡直是罄竹難書;爺爺在講道時,爹經常偷溜到山上採野果、到田裡捉水蛙,紮起褲管當袋子,帶回兩褲管的水蛙加菜,每次興高彩烈拿回一堆戰利品,換來的是一頓竹筍炒肉絲。三姑對這些回憶如數家珍,他說,小時候家裡窮,爹常到外面找些野食餵飽弟弟妹妹,這些行為都是愛家的表現啦!

我看著這對搗蛋兄妹檔,用調皮有理來形容還真是貼切。

在我還搞不清誰是誰時,注意到一位有氣質的老人家常默默靠到我爹身邊,牽著他的手。這是小姑。爹爹離家時,小姑才六、七歲的年紀,看著哥哥姐姐爬樹撿鳥蛋,總是只能遠遠在後面跟。她期待再大一點時能跟著哥哥跑,但是哥哥離家了。她期待哥哥早點回來帶著她,但是哥哥一走就是六十年。這次哥哥回來了,她還是像只有六七歲般,話不多,但總是緊緊牽著哥哥的手。那畫面,就像兩個童稚少年。

爹有九位手足,兩位往生,七位的家族這次大團聚,我這才發現我的兄弟姐妹非常多,多到後來得畫一張族譜,才分得清誰是誰家的小孩、誰是誰的姐妹。最後一天吃晚餐時,家族上百人包下一家餐廰,讓我再一次瞠目結舌。

經過文革和動盪,我以為大陸的人心是疏離的,但這一大家子,卻是互動密切、相親相愛,好到我一度以為是姐妹的,卻是姑嫂;以為是兒子的,其實是別人家的女婿。哥哥們在家裡被稱為「上級」,妹妹們反正聽命行事,這種表層威嚴的背後,其實意味著哥哥們得為幾個鬼靈精怪的妹妹做牛做馬。我失笑了,真的很有我們林家人的風格,兒子厚實,女兒機靈。

哲妮三姐妹把我叫進房間,拿出一堆飾品要我挑,也說了一堆關於女生的體已話。從小我的親戚就不多,更沒有一堆姐妹圍著蟋蟋蘇蘇講話的經驗。有姐妹真的很好,第一次有身在女人堆的經驗;有哥哥真的很好,我只說地理不熟,哥哥就找來一張地圖,臨走前還跟我說,話不多,但心是通的。

四天的回鄉偶書,結果我爹沒哭,反而是我流淚了。




這一趟的照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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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marcia1124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1) 人氣()